我抬头往上看,看见一串的屁股;我低头往下看,看见一串落没的脸;我仰头看天,看见一串串如丝似线的雨;我埋头看地,我可爱的裤子湿透到了根部——简直就是落汤鸡,冰凉冰凉的。鸡爱吃冰淇淋吗?
如果你见到我这副鬼模样,一定忍不住咯咯笑,虽然那是少女特有的轻盈如蜻蜓点水般的一种笑,与你“重量级”身份极不相符的,但是你一定还是会笑。
正如你预言,我真变成了你所描述的狼狈样:上又上不去,下又下不来,浑身湿哒哒。其实我也怨自己,五一节爬什么武功山,明明知道人山人海,明明知道暴雨将至,明明知道自己老胳膊老腿。真是活该!
我环顾四周,都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,相互间嬉笑怒骂着。这种鬼天气,这种鬼状况,还有心情调侃。真是服了他们。哎,年轻真是好啊。我这种上了年纪可以当他们父亲的人,应该躲在屋里,泡泡茶,吹吹水,追忆英雄往昔,感慨似水年华,一时唏嘘不已,拍肚腩声此起彼伏。
突然脆生生的声音响起,大叔,竹杖分你一根吧。我扭头见一大学生模样的女孩,一件宽大的粉色雨衣下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,一根竹杖杵在地上,另一根递过来。啊!我有那么老吗,我有那么羸弱不堪吗,我需要救助了吗。我没好气地扭回头,说了声不用,谢谢。
真不该来。我的恨更深一层。可已经来了,我还能怎么办,掉头也“此路不通”,那只能爬呗。既来之,则爬之。
好在队伍又开始像蚯蚓一样蠕动,而我是这只“大蚯蚓”的一个细胞,不由自主地往上蠕动。如此这般也好,不费力气,下面的年轻人自然把我推上去。
一路的雨,时大时小,时小时大,咋就不停歇呢,老天爷咋就没有哭累的时候呢,苦够的时候呢。上到白鹤峰,狂风扎起,呼呼直吹,把我脸都吹成月牙状了。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我借着远远的微弱的灯,寻找晚上安置这身皮囊的帐篷。
不管三七二十一,我钻进帐篷以后,我用完一包抽纸以后,我囫囵吞枣盖上千百人盖过的棉被以后,我就再也不出帐篷了,即使双肾一直严重抗议,我死也不出来。这该死的雨啊,真真下了一夜。于是,我就真真睡了一夜的雨。我真是造孽啊,把年轻时该吃的苦,留到现在七老八十才吃。
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,嘈杂的脚步声把我吵醒。前后左右都在窸窸窣窣收拾,并伴有窃窃私语,说什么就要日出了赶紧吧。虽然睡意深沉,但是我还是一骨碌就爬起来,行百里者半九十,我可不想功亏一篑。
于是,我又成为大蚯蚓的一个细胞,跟着大部队蠕动到金顶——武功山的最高峰,海拔1918.3米。好在雨停了,老天爷哭累了,在轻轻地喘着气。只要雨停了,好像困难就减去了九成。我的心情如天边的云,开始慢慢泛白。
终究还是云层太厚,终归还是没有看到红彤彤的旭日东升。我被淹没在叹息的汪洋里,苦了一路,淋了一夜,盼不到想要的结果,谁能心如止水不起微澜呢。
天已经完全亮了,一碧万顷的高山草甸全部的完整的一览无余的钻入我的瞳孔,我的瞳孔如同贪婪的醉汉,无节制地吸吮,吸吮这高山顶上的绿,我那贫瘠如同戈壁滩的心灵,也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又一下。
绿,就是生机;绿,就是希望;绿,就是自由。连耳边的风,也呢喃如檐下的春燕。真好啊,我愿在这里醉上一万年。我感觉,我又容光焕发;我感觉,我又血脉偾张;我感觉,我又青春万岁......
周围一圈又一圈荡开的真正年轻人,没有一个嫌弃我,而他们的朝气蓬勃,却无声无息地浸染我,感动我。他们高举着旗帜:让爱和自由,随风飘荡。
那一刻,不知咋的,我莫名的感动了。我其实刚四十多岁嘛,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老嘛,我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种可能嘛......还有诗与远方。
但是,如果我不出发,我安静地呆在原地,那个叫“老”的坏家伙,就追上我,然后狠狠将我按倒在地板上使劲地摩擦。然后,我皱纹纵横;然后,我遍体鳞伤;然后,我唉声叹气;然后,我顾影自怜。
不,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!即便老态龙钟,我要永远年轻;即便世态炎凉,我要永远热泪盈眶;即便大江东去,我要时光不老......于是,我选择喜欢出发,永远在路上。
姑娘,能不能给我一根竹杖。我站在武功山的金顶,对着风呐喊。
END